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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午9：00，河北燕郊东贸站的外卖骑手们站成两排，正参加早会。站长说完早上好后，骑手们齐声回答：“好，很好，非常好”，声音洪亮，中气十足。
很少有人知道，这是一个特殊的外卖站点。一百多位外卖骑手中，62名是白血病患者的家属，最小的29岁，最大的49岁。他们来自全国各地，各行各业，孩子生病前大多有着还算体面的生活，但现在，他们的共同身份是外卖骑手。
郭杨，作为其中唯一一名女外卖骑手，头发和男人们一样短，这是陪孩子移植时剃掉后刚长出来的。站在队伍中，看上去和旁边的人没什么两样。
选择跑外卖的理由很简单：救助金。医院认识的病友告诉郭杨，有个公益计划在帮助大病家庭，根据病情，可以获得五千到五万元不等。
进一步了解后，郭杨才知道，救助金的获得也并不容易。拥有申请资格之前，郭杨需要先跑满三个月外卖，在提交申请资料后，大约会有一个月的审核期，申请到的救助金会按情况分几个月发放。
郭杨最终申请到了5万元，这是最高的额度，从3月份到现在，郭杨跑外卖快8个月了，所有的救助金已发放完毕。
（郭杨跑外卖的一天）唯一的女骑手散会后，骑手们跨上自己的电动车鱼贯而出，像蒲公英一样飘散进燕郊的各个角落。跑在前面的是几个白血病患者的父亲，他们与时间赛跑，也与生命赛跑。
李奇，这个来自陕西渭南农村的男人，算是最早来燕郊的一名骑手，被大家称作师父。他的孩子5岁发现白血病，12岁又复发，到现在已经和白血病共生了快10年。
张伟，“道培病友燕郊美团群”群主，胖胖的，说起话来总是笑呵呵，孩子刚来命悬一线时，他甚至动过自杀的念头。
蔡利飞是东贸站的站长，人年轻，三十岁出头，爱用发胶把头发抓出个飞机头。年底，邯郸老家的生意欠了十几万，他没法，来燕郊谋出路，找不到工作，就在街上卖凉皮，苦累不说，还常常遭人白眼。
送外卖后，蔡利飞憋着一股气卖力跑，连续好久当单王，一年后就做了站长。他家里虽然没有人得白血病，但“都是苦过的人”，郭杨来站点报到的那天，看到是个女的，他心里感慨，对郭杨说：“有什么问题就讲，我能帮的尽量帮。”
郭杨其实不是他招的第一个女性骑手。年也招过一个，也是白血病患儿的母亲，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，走后给蔡利飞发短信告别，说孩子没了。
郭杨一来，蔡利飞就叫站点别的“小白骑手”多关照一下，还让张伟把郭杨拉到“道培病友燕郊美团群”里，不一会儿，群里刷了满屏消息，大家伙儿在欢迎郭杨，这都是白血病患者的家属。
·骑手们在开早会（受访者供图）
据上海市儿童医学中心血液肿瘤科主任陈静介绍，目前国内儿童白血病已经能够达到80%以上治愈率，发病人群最多的儿童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，其5年以上生存率达到88.7%。与高治愈率相对应的，是高发病率。有数据显示，每10万个中国儿童中，有4个不幸会患上白血病。盘桓在燕郊的，是不幸中更不幸的亚群，高危的急性的那一类。
张伟算是郭杨的师哥，刚开始就是他带着郭杨跑外卖，教她怎么上线、接单、下线。郭杨形容张伟是个逗逼，从他朋友圈可以看出：“来新人了！”、“出师了！”偶尔还发些自己拍的抖音短视频，画面里他学习那些流行的舞蹈，笨拙地扭腰、摇胯，逗得别人哈哈大笑。
但孩子刚来燕郊治疗时，张伟也消沉，整天整夜熬着，不说话，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，在黑暗的房间里坐到天亮。那时他四处借钱，冷眼尝遍，回忆起孩子病情最严重的时候，他严肃起来，“尊严和孩子的命比起来，一文不值。”
现在，郭杨的实际生活和张伟的差不多。每天早上8点，郭杨在外卖系统里上线，出门工作，一直跑到中午13点左右，然后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回家。婆婆会在家做饭，郭杨中午吃完饭休息一会儿，医院给儿子送饭，大概下午17点再出门跑晚饭的高峰期，直到晚上20点多。
刚跑外卖的时候，郭杨对路不熟悉，碰见不认得的路，就在群里求助，经常有人秒回。因为头发极短，戴上帽子，郭杨看起来和别的男骑手没有什么区别。有时候为了在高峰期多跑几单，午餐就用两个大馒头应付一下。当骑手没几天，她一天就能跑上三十几单了。
·郭杨正在送外卖（*格摄）
也有过出意外的时候。前段时间，河北下了大雪，雪水结冰后覆盖路面，又湿又滑。郭杨两天没出去送外卖，在家里等得急眼了，也不管天气，工服一穿，头盔一戴，在外卖平台上线了。
“那单送的是饺子，取餐时耽误了，就想跑快点，超时是要扣钱的。”转弯的时候，车轮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的猛，郭杨连方向盘都把不住，左摇一下右摇一下，“哐当”摔了，鞋都飞出去一只。车上的外卖洒了一地，和雪水泥巴融为一体。路面很冷，郭杨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，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把车推回去。“心里拔凉”，她心疼今天亏的钱。
·郭杨送外卖时不慎跌倒（*格摄）
跑一单外卖能赚4元，平均每天能跑三四十单，骑手们每个月的收入在元左右。相比于高昂的医药费来说，跑外卖赚的钱只够维持家里的吃喝。但郭杨觉得，只要接单，就还有希望：“每跑一单，孩子可能就能多活一秒钟。”另一个重要原因是，要把借钱的机会用在刀刃上。“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张口。”
到饭点儿，骑手们常聚集在一家面店。在这里只用2块钱就能吃到一大碗面，半斤白面，牛肉清汤，份量够够的，还有醋和辣椒调味。吃久了难免会腻，但李奇有一个小心得，饿极了再去吃，吃嘛嘛香。他已经吃了好些年了。
·郭杨（右一）和骑手朋友在面店聊天（*格摄）
李奇今天来晚了，进屋，看见桌上的郭杨，大声说道：“今天加不加鸡蛋嘛？”郭杨摆手，回他：“两块钱，都快赶上面钱了。”两人相视一笑。
面店老板煮得迅速，骑手们很快就端着自己的面，挤在一桌坐着。饭桌上的谈资绝不会是病情。一般是跑外卖时碰见的趣事，或者抱怨一下哪个顾客又不接电话。偶尔，有病友家里的灯泡或者水龙头坏了，吃饭时顺口一提，大家都是有求必应。他们的存在，让郭杨觉得有一些支撑的作用，她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