急性白血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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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来稿依旧少年薄春衫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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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旧少年薄春衫

第一次见到郑同学,是我刚回家扫墓的时候。

彼时我正因为压力大,请假回家休息一段时间,母亲怕我无聊,带着我去扫墓。

碰巧遇上了郑同学。她正蹲在碑前放水果,皮肤有些黑,抬头看过来的时候,我看见她脸上不正常的红。后来吃饭的时候,她奶奶解释说是吃药弄的,具体是什么病,他们也不知道,只知道很烧钱,总在买药。农村识字的人很少,尤其是老一辈人,几乎都只认识自己的名字,医院里医生说的专业名词在他们听来像是天书。

后来母亲自己回了家,我留在老家散心。郑同学家住在村口,进出村子总会看见她,偶尔蹲在墙边不知在干什么,偶尔和郑奶奶坐在椅子上掰玉米。

她很爱和我打招呼,每次都会问要去哪,什么时候回来,又告诉我哪里有好玩的。她口中好玩的地方,多半是小水塘,可以抓小鱼,水凉得可以。一来二去,我们就熟悉了起来。她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放着学不上,跑来乡下这种地方浪费时间。大概在渴望上学的人眼里,这是永远不能理解的。

清明过后,雨水多了起来,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雨,我在屋里看书,陡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。郑同学披着雨衣,大声问我怕不怕打雷。我让她先进来,给她脱了雨衣,拿毛巾擦头发,她边擦边笑,“都说城里孩子娇气,我还说你怕打雷的话,就去我家和我睡,我不怕。”

那天晚上,我们窝在被子里,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。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说,她在听。生病的原因,她常年呆在家里,也没什么伙伴,出过最医院看病。对外头的世界充满了好奇。那时候在我眼里,她的生活就像那个院子——单调逼仄,乏善可陈。似乎是在那之后,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。

正是四月份,漫山遍野全是花,粉白夹杂,*绿相间,山上一扫颓败荒凉的景象,变得鲜活而生动。我们沿着小路爬到半山腰,她见四下无人,便放开了胆子,爬到一株梨花前,伸手摘了下来,还和我解释,“这是四伯伯家的,他肯定不会怪我的。”最后摘了一大捧,抽了些编花环,剩下的整理整理,插在我书桌前,清水养着,开了许久。

自从知道我带了书来,郑同学便安分不下来,每天都让我教她念书,没什么逻辑体系,就是想起什么教什么,我自己都觉得惭愧,她倒是毫不嫌弃,认认真真叫起我老师来。郑同学这个称呼就是那时候有的。她很喜欢这个称呼,说就像是自己也在学校里一样。

夏天的时候她不知从哪知道了一处泉水,拎着家里的网兜和水桶,拉着我去抓鱼。双脚踩在水里的感觉很奇妙,泉水漫过脚背,冰凉顺畅,日光落在表面,熠熠生辉。她挽着裤腿走在前面,手上拎着水桶,回头大声问我好不好玩。

快回家的时候,突然下了小雨,她拎着水桶跑在前面,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给我,“你们这些小娇气,别感冒了,快披上我的。”她比我高大许多,衣裳把我罩了个彻底。跑到家的时候,她奶奶正站在门口张望,见她回来,忙去烧热水。

那天之后,她就感冒了,躺在床上起不来。她奶奶偷偷拿病历本给我看,问我是什么病,还能不能好。翻开厚厚的一沓诊疗单,终于在角落里,看见了答案——白血病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,只说了句难治。

躺了两周,她又活蹦乱跳了,拉着我去晒太阳。路过不知谁家的地,有头牛在里面吃东西,她两手拢在嘴前,喊得格外响亮,“三姨,你家牛吃到王伯伯家草了,快牵回去。”那边远远传来声应答。我惊讶于她竟然能认出来牛,她却像是发现什么似的,说我竟然不分五谷。

过几天不知道谁家办酒席,场面大得很,后厨和做菜的地方离了好远,我看见她帮掌勺的拎着好几只杀好的生鸡,从水管那儿直走到案板边。周围几个小孩儿惊讶地望着她,窘迫地转过身跑了。这东西,只有她一人敢拿,也愿意拿。

我们的相处并没有多长时间,暑假结束,我便回家了,走的时候她去省会复查,话也没来得及说,本来给她写了信,想想又算了,自己带回了家,只给她留了本字典。回到学校上课之后,我的状态好了很多,终日埋头于题目之中,我很少再想起那个连名字都是我教她写的郑同学,偶尔下课路过花店,会想起她放在我桌前的那束梨花,花朵小小的,团成一簇,拥在枝头,显得生机盎然。

再知道她的消息,是一年后在她的丧礼。我站在灵堂前,望着那张照片,有些恍惚。照片上的她皮肤白皙,脸颊有些瘦削,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括弧,很可爱。

蓦然想起我们去抓鱼那天,她拎着水桶走在前面,扭头问我好不好玩。她正对着阳光,眼睛是琥珀色的,皮肤上泛着不健康的红,嘴角却依然盛着笑,小括弧弯弯的。望着蜡烛后小小的盒子,我有些难以相信,她这样高大的人,如何能散成这样一捧灰,这样乐观的人,如何能一年不到便阖上双目。

郑奶奶哭得狠,两眼不见眼泪,只是红着眼眶。我忽然有些遗憾,又有些莫名的愧疚。脑海里想起来她帮人家拎着小鸡崽子时候的模样,明明是那样善良的人,总在想着要帮助别人,连自己抓来的鱼,都要分些给伯伯。

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使,那真的该看看她,看看郑同学,她是那样善良可爱的人,就这样突然离去,太不公平了。死于疾病就仿佛让家里人一拳打在棉花上,满腔的难过无从发泄,无从责怪。该怪谁呢?只能怪罪于命,怪罪于上天,怪罪于那些原先并不相信的,虚无缥缈的神佛。只有相信他们的存在,恨意与悲伤才能有发泄口。

第二天她落葬。我没去,坐在家里,望着书桌上发呆。桌角的花瓶空置许久,被母亲收起来了,桌面上空落落的。门外下起了雨,伴随着隐隐的雷声,不知谁在外头敲门。我猛地站起来跑到门边,却是郑奶奶,她拎着个小包,说是有东西给我。接过那些的时候,我没想到会面对什么。

打开的瞬间,我呼吸一窒。里头是很多封信,封面上写着“小何老师收”几个大字,不是很标准,甚至说得上歪扭,但看得出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。我打开最上面那封,里面夹了一瓣荷花。

“奶奶说你回去了,好想你。”

信里大多夹了东西,入秋后的枫叶,尚且翠绿的银杏叶,墙角的紫色小花,冬天留在枝干上的最后一片枯*的叶子,医院,这些东西少了,多是白色的纸片。我才发现原来她的生活如此缤纷多彩,盛大绚烂,单是绿色,就能够深深浅浅有这么多变化。相比而言,城市的生活才显得冰冷乏味。

最后一封信里,她说,“昨天看电视上说世界有八大奇迹,我也xiang去看看,但应该不能去了,晚上shui觉梦见你,大gai是说,你能来这里,也是奇迹吧?”

人们对奇迹的定义,都是难以想象的,不平凡的事,我一个平凡的高中生,似乎注定与奇迹二字无缘,不论是作为奇迹本身,还是作为奇迹的创造者。

但在郑同学有限的生命里,她没有走出过那个西南省区,也没有见过大千世界更多的东西,她胆战心惊地活着,深怕哪天就会被死神夺去生命,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到学校读书,意料之外地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,遇到了我。我们像是在地面上爬行的蚂蚁,世界如此浩渺,两个人能遇见,有多难?所以我出现在她面前,在她眼里才会是一场奇迹。

那些信里,从未提到过我的名字,字里行间,却都是我的影子。活了十几年,我从未想过有一天,会以这样的方式,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。

她落葬没几天,就是清明,我拎着水果去看她。落葬的地方是她自己选的,在她家田地的一角,旁边开着一树梨花。我坐在碑前,看着上头的名字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想了想,把之前写好的信拿出来,挖了个洞埋进去。才刚抬头,满树梨花被风吹得飘落不少,有几瓣落在手边。

大概,她也像我一样在长大,只是我看不见她的模样。

梨花悠悠落,又是一年春。

过几年,郑同学也要坐在教室里,捧着书读梨花风起正清明。

文字

图南

图片来源于网络

编辑

张籽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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